10 月 22 日正逢東京國際電影節(以下簡稱 TIFF)十週年開跑,而今年最受矚目的動畫作品莫屬《機動戰士鋼彈》。鋼彈的創造者 富野由悠季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,出席了由主辦單位特別舉辦的座談會和海外媒體聯合採訪。
關於富野由悠季
現實是創造背後的原動力
Q:鋼彈系列動畫是今年 TIFF 特別節目之一,請您簡述一下鋼彈電影改編版本和系列動畫的差異?
富野:我基本上是將電影版本改編得讓觀眾能更容易理解片中的訊息。以電視版本來說,每集的內容太細碎了,所以我想的是利用幾集的總結帶給影迷令人振奮的感覺,讓他們想「喔~原來是這樣啊!」令人振奮的感覺,我想說,就算只是做一集「精華篇」的電影,電影也是讓觀眾比較好理解、比較快進入狀況,這就是我想製作《
機動戰士 Z 鋼彈》
劇場版的原因。
Q:你的鋼彈系列最新作《鋼彈 Reconguista in G》,將「太空電梯」寫入了作品,而你在另一場日本媒體的訪談中提到想要擺脫「新人類」的概念。這些新點子和碰到的挑戰是什麼?而驅使著你創作的衝動根源有哪些?
富野:我無法以其他動畫、漫畫、小說等作品當作自己的靈感來源,所以現實存在的事物才會成為我創作的動機。
Q:所以現實才是您的創作動機?
富野:舉例來說,讓想出「太空電梯」這個荒謬點子的人知道他們自己荒謬的程度,讓他們心想「這...什麼東西?」或是利用我對於特定事件的想法,像是「現在的政治制度跟國際情勢到底是怎樣?」我利用這些點子來當作自己的動機,或是對這些人的反擊。
Q:反擊是指?
富野:我不認為我們能夠在現實世界裡建造太空電梯。我覺得,如果我們想要讓它實現的話,只能會以在《
鋼彈 Reconguista in G》裡的方式呈現。「你以為太空電梯會成為交通基礎建設的一環嗎?當然不會。只要能上太空什麼都好啦,這點子真是愚蠢。」
大量的女性粉絲指出,鋼彈系列已是藝術作品
Q:您在製作鋼彈系列動畫的這 35 年間,觀眾群已經開始變化了。經過了世界局勢和網路環境的變化,全球各地的人們都能夠看到您的作品。你有期望觀眾用什麼樣的立場、或是什麼樣的心態來看您的作品嗎?
富野:我不覺得這是身為一個創造者可以說或是可以期待的。在製作《
鋼彈 Reconguista in G》的時候,我事隔多年後首次和粉絲們互動。而後來我了解;毫無疑問地—真的有「新粉絲」這一回事,不同的人的確會用不同的角度來看作品。你知道,機動戰士鋼彈早期的粉絲(從第一季開始)大多數都是女性嗎?
Q:還真的挺意外的。像鋼彈這樣的系列大作,你會期待主要的粉絲還是男性。
富野:這你就不知道了吧?這次我也目睹了類似的現象。我才瞭解,我沒有利用錯誤的方式來製作動畫及電影。
Q: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?
富野:影片、動畫即藝術,不是只有內行人才能享受的藝術形式。如果你抱持著這樣的想法,你會了解就算製作只針對機甲迷的作品,它也不一定需要被視為藝術作品。
這將是我發現女性粉絲聚集的原因(這次我也看到了觀眾的走向),我覺得「這也沒有什麼問題。」我想這是個讓鋼彈聞名世界的機會。如果作品的亮點只有機甲,就算要將它推廣到全世界,也只會有狹隘的影迷基礎。如果是這樣的話,就不是那麼值得花這麼多心力製作電影版,花費這麼多的金錢製作也只是浪費。我不想做這樣的事情。
Q:對於女性粉絲的存在有什麼印象?
富野:在製作告一段落之後我敢說我看到了一些徵兆。這部動畫完結以後,我參加了購買藍光光碟的影迷聚會,而我對於有許多女性影迷來參加感到驚訝。一開始,我以為只會有一些為了「富野由悠季睽違 15 年的動畫作品」的粉絲會出席,所以我認真覺得這活動只是在浪費時間。但我去了完結後的粉絲見面會,四十人裡就有十五、六個 20 歲不到的女孩。
那真的不少。
富野:而後來鋼彈的製作人和編劇沒有覺察到這份情感,我無法原諒他們如此明目張膽地忽視它。不,這跟原諒沒有關係,比較像是他們的直覺不夠好。藝術不該是被如此創造的。
Q:所以您是說創造者必須更能夠考慮消費者與觀眾的回饋?
富野:沒錯。但創造者不能抱持著「反正我們對鋼彈很了解透徹,沒問題啦」這樣的想法。換句話說,就算對電影有熱情,如果沒有更多創造者加入,鋼彈的世界無法進一步的擴展。
機動戰士鋼彈:反戰情節的崇尚與西方世界的重視
Q:在鋼彈系列裡,描繪兩方戰爭背後的原因為何?另外,您有為了劇情而像參與過戰爭的人詢問戰爭的經驗嗎?
富野:對於生長於六零年代的日本人來說,至少還能夠保有一些 20 年前才終結的戰爭回憶。除此之外,我也能夠觀察所謂的戰爭史,這些都供給了我創作的資源。
當時,大多數的戰爭紀錄都只有來自單方面的觀點。然而,只要你想到一場戰役是雙方的上百人甚至上萬人的積聚,若不是雙方都為了自己的正義奮鬥,戰役這回事打從一開始不可能存在。
既然大多數的故事都是由單一視角撰寫而成,我想寫個從兩個不同角度來面對同一個故事應該不錯。即使《
機動戰士鋼彈》是機器人為主題,我們還是製作了電視長篇動畫。我認為戰爭的設定提供了許多描寫雙方的素材,而在鋼彈裡,我的目的是創造一個故事來捕捉盟友與敵人的輪廓。
特別是因為動畫是人們在年紀尚輕的時候觀看,如果故事只訴說一方的原則與立場,你會無可避免地影響觀眾的想法。我很擔心這樣的情形發生,這也是我必須小心警慎處理這種情勢;也就是戰爭的故事。
Q:第一季的《機動戰士鋼彈》有帶著反戰情節嗎?當時也是由您擔任監督嗎?
富野:當然,沒錯。
Q:您創造了兩個人物:夏亞與阿姆羅。在構想他們的時候,兩位角色是同時創造還是有先後順序?
富野:如果一開始在劇中只創造一位人物,就不會有戲劇性的衝突。所以我是同時創造這兩位角色。
Q:夏亞與阿姆羅哪一位比較重要?亦或是他們在劇中有一樣的份量?
富野:這問題很難回答。尚在製作動畫和創作劇本時,夏亞是比較有趣的角色。但是,我把阿姆羅放在主角的位子之後,我必須創造一個可以跟夏亞對立的情況。而在阿姆羅這邊,因為我把他刻畫得太普通了,所以要找到平衡點不是那麼容易。
對前輩的尊重與未來的繼承人們
Q:在《機動戰士鋼彈》裡有很多賞耳光的橋段,甚至出了之名的成句「連我爸爸都沒有打過我!」你會視為這是個重要的橋段嗎?
富野:是的,我有清楚意識到這件事,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橋段。在這個橋段裡我想表達的是,你需要向孩子們展示一個明顯的例子。這種情形也常出現在歐洲的文化領域,像是在大學生活裡自己對於前輩和後輩的關係,而以前的社會對於賞耳光這件事也是允許的。而對於現代人來說,這種行為會被視為「暴力」,有時候會被視為衝動行為,雖然出自善意,但還是衝動的暴力。
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在劇本或是小說裡出現這種行為是沒問題的,因為人們總是會碰到需要克服自身痛苦的情況。
Q:關於「夏亞」這個角色,如果我們說他的靈感來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「紅男爵」(註一),你取了哪些特點做為參考?
富野:當時的確有以他為參考。但問題是這樣的:在研究紅男爵的職業生涯時,你會意識到一名士兵、飛行員有多偉大,對於戰爭的全貌基本上是沒有影響的。
這也是我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學到的。在那個還存在著「騎士精神」的時代裡,普魯士與盟國都有深受尊崇的戰士們。但這份精神在內戰時於戰爭史中消失殆盡,構思劇本的時候我想探討這個問題。納入像是普魯士、法國、大英帝國的關係與紅男爵等升值在過去人們的心中,這不是讓戰爭更為殘酷嗎?這就是我想描寫的。
這也是我想展現給基督教文化領域的人們的故事,因為日本人不會察覺其中的蹊蹺。他們完全不會注意。他們對於這個議題漠不關心到令人不快的地步。有了這樣的背景,我想把這些訊息傳送給那些認為《
鋼彈 Reconguista in G》只是普通機器人動畫的人。
Q:最後,鋼彈系列的影迷已經散佈在全世界。有想對全世界的粉絲與觀眾說什麼嗎?
富野:如果有人因為鋼彈的緣故而有了想法,是時候該讓你爆發出來了。而如果你找不到答案的話,把問題拋給下一代的人們,並試著從他們身上找到答案。這就是我們想成為的那種大人。
我認為下一代,也就是孩子們,會察覺鋼彈的故事一直不斷的重複,他們會在故事中看到與人類相仿的界限。我想要你去突破這道界限。鋼彈可是努力了一整季才打破這道防線。如果你能又這樣的角度來觀賞鋼彈,那我會不勝感激。
註一:曼弗雷德·阿爾布雷希特·馮·里希特霍芬(Manfred Albrecht Freiherr von Richthofen),德國軍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王牌飛行員的別名,因戰鬥機上的紅色塗裝而得名。